
秋深了,树叶落满了石径,而道旁的树也零落着沧桑。清晨的微寒正浓,树叶也沾了霜。伴随着悠远雄浑的钟声,一个着缁衣的高大老僧颤巍着提着一个已经扫秃的扫帚,慢慢从寺门开始清扫。身后不大的寺院门上挂着一块已经掉漆字迹斑驳的匾,上面用一种肆意挥墨却又漫不经心的写着“绝尘寺”,门左右有联云“出轮回看绝因缘生死三界行般若,入菩提参尽造化成败一心求禅机”。
“沙——沙沙——沙……”
枯叶被扫成小堆,而寒风却又吹散……老僧淡淡一笑,又慢慢扫拢了去。放下扫帚,用手掬起那似乎还带着生命气息的落叶,缓缓走到树下,又轻轻放到砖头围成的树坑里。嘿嘿笑着,如同孩童一般……
“师父,师父……师父”一个八九岁小沙弥从寺里冲了出来。边跑边叫,满脸的喜色。跑到老僧前。老僧躬身笑呵呵的,满脸的皱纹堆成了卧佛殿里壁画上的祥云,和蔼的问:“慧光,跑那么急找师父什么事?”沙弥摸摸小光脑袋,兴奋的说:“师父昨天你讲的人命在几间,我明白了,为什么不是旦夕,也不是饭食,而是呼吸间了!”老僧有几分满意的看着问那你说说为什么。沙弥仰脸大声说:“师父,你以前说迦叶尊者拈花一笑,其实这一笑就是生死,呼吸间就是禅心。你说我修的才是禅,因为我不为修禅而修禅,只是呼吸。人命就在转瞬,一呼吸间前灭后生是不是?”老僧摩着慧光的脑袋说,说的好啊说的好啊。然后起身望向高阔的天空,云层微重,而天边的云霞艳丽……慧光也望了过去,站在老僧的旁边。老僧长舒一口气,缓缓说山中无甲子呵,春秋已沧桑。慧光撇撇嘴问师父你说什么啊,没听清。老僧笑笑说快背经文去吧,师父什么都没说。慧光应了声便走回了寺院。
老僧伫立,似乎来了兴致,看着绚烂的云彩和斑驳凋零的树,负手吟道:“
晨曦昊皇乾坤寒,潇潇凋零木又残。
夜霜月白浸枯叶,莫问钟催何为禅。”
“大师好兴致啊!”老僧似乎忘记了周围,刚听得便回头,只见一个身着一袭宽松袍子的风尘男子,头发长长随意披下,削瘦的脸上刻着风霜的印迹。老僧双手合什说:“阿弥陀佛,尊客见笑了。不知尊客到蔽寺有何见教。”来客听罢也不着急,顿了一顿笑着说:“大师如此兴致,不妨听我和一首如何?”老僧颔首道:“尊客有如此兴致老朽真是荣幸。”
“风霜尘景萧条途,山中甲子树荣枯。
不是道人悲秋色,绝尘寺外情痴无?”
诵罢那男子便站向绝尘寺大门,而那个僧人却似乎想起了什么,愣愣站着,而脸上浮现出几分痛楚,与那苍老平静随心的面容格格不入。
那个人见老僧沉思,便回头笑着说:“听闻绝尘寺有一眼悟澈泉,水清质洌,涤神静心,而后山有从西湖移来的西湖龙井,茶香无匹,更有禅机道心的意味。不知道今日有无口福啊!”老僧回过神做了个请的姿势道:“尊客见笑了,蔽寺确有泉和茶,却没有那么神奇。”那男子径直往寺内走去,老僧上前两步捡起扫帚跟了上去……
客房里,一张桌子,四把椅子,而客人和老僧坐在桌子前,老僧用锡壶烧着水,同时桌上放着半玉函茶叶,两只细瓷的盖碗。都默默等着水沸腾。男子笑了笑说:“清早叨扰,大师勿怪。只是大师不问问我是何人?”老僧狡黠似的一笑:“尊客从来处来,往去处去,为情一字,癫狂浮生,听所言又极懂茶,必是性情中人,何必相问呢?”
男子默然,而水则慢慢有响声,大师起身,看着壶中的水,待到壶底水泡如鱼眼大小便熄灭炉火,纯熟的烫杯,从玉函中用茶匙中取出少许茶叶分别倒在两杯中,用水冲泡然后倒在地上,又取壶重新注入……一股香味,带着恬淡与悠闲。男子问:“茶香何来,茶采时未曾有此香,水中亦无此香!”老僧一笑:“好茶好水第一,水温第二,茶心茶意第三。第一自不说,水温太高则太过。明前茶叶嫩枝纤,烫烂茶叶。太低则郁香不出。只有水煮至水泡如鱼眼才刚好。茶水的结合才是真香。至于茶心茶意,依老朽看仅仅是心境修为!”男子喝了几口,便称赞不绝。长长叹息,喝罢此茶,再无好茶了。老僧双手合什道:“尊客实不必叹,一切烦恼皆是不悟,悟时一片清明,如有缘无缘,有匹无匹,都是虚空。茶本无意,饮者多心空生懊恼罢了。”男子无言,只顾喝茶……
老僧送走了男子,嘿嘿然自己笑了起来,暗叹我修行这许多年还是不悟啊,当时出家到底是为什么呢?